廢墟軒誌

　　橫亙全國西方的橫槊山山脈，南部有座高山名為靈山。縱使現今改朝換代，然而無論新朝漣與舊朝悅，上至皇親國戚，下到平民奴隸，仍都信仰巫教，並無二致。靈山便是全國最神聖的巫教聖山。山上有神殿，唯皇室血緣者，可入內參拜卜問；殿後則為新帝登基封禪大典的聖壇，平日除大主祭外，連於此修道的任何巫者均不得入內。

　　人們慣稱巫教做巫祭，巫祭修行者則稱祭巫，修行之處通稱巫院，各地均有巫院。祭巫以衣色分示身分高低，單看衣色，便知其身分。祭巫中最高階的大主祭與副主祭唯在靈山，全國祭巫均得聽從其令。靈山中修行的祭巫都是舉國公認靈力最強者，就連還在見習階段的巫覡，恐都較之他處的巫者更為卓越。

　　一個著灰色長袍的少女，正在平日修道院所前的廣場掃地。這少女身材嬌小，一張清秀的容顏，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，儘管整個廣場只她一人清掃，然而動作卻是迅捷無礙。這廣場足以容下數輛馬車並排，中央放了個香爐，香煙裊裊，有屢屢香味充斥整個空間。不過須臾，整個廣場便潔然如洗。少女將落葉放入布袋，提到一旁去。就在她忙著時，一個聲音叫住了她：「瑜兒，忙完後過來。」那聲音雖有年歲但中氣十足。她應了聲：「好。」聲音恰如其人般，輕脆可人。

　　少女布袋一丟，放好掃把後，規規矩矩踏入院所內。所內迴廊環繞天井，少女沿著迴廊步入大廳。大廳中央掛了一盞黃燈，黃燈造型奇特，整個室內因而黃光遍布。地板則鋪著繪有各式圖形的黑白雙色毯子，圓方皆有。大廳前，一張長腳桌，桌上鮮花、素果、香燭，排列有序。後方牆上則懸張畫著斗杓狀的黑白圖騰。

　　少女進去後，一個看似五六十歲的老者站在中央，一旁還有幾名穿著各色長袍的男女。這老者看似當中輩份最長者，身穿紅袍，滿頭白髮，威儀不怒自威。紅袍老者道：「瑜兒，邵府派人前來，說是近日精妖鬼怪又來侵擾邵家大小姐，妳家與邵家素來交好，此事唯派妳去，方令為師安心。」少女點頭：「徒兒知道，師父且放心。」

　　老者頓了會又道：「尚有一事，為師希望妳一同替為師探查。聽聞最近有殭屍為亂，本在梨村，後又越漸靠近京師，只怕不多久，便要危害京城了。此事本該由為師與其他師叔伯前去處理，然大主祭大人不允許我輩外出。不得已下，為師要妳和葉沫師兄、僮曈師姐前去探勘一番，再來稟報。切記，勿逞強。這殭屍聽來並非泛泛之輩，大意不可。」少女恭敬應諾，隨後接下紅袍老者遞來的一長物品，便和一名灰衣男和白衣女子一同出了大廳。

　　她們三人離去後，約了個時辰，收拾包袱便一起離去。靈山山勢奇偉，饒是修道者，下山也需花二日上；三人趕著路，不敢稍作歇息，只隨口聊天著，以圖熱鬧好減輕趕路疲勞。這下山的路上，幸好也有些民宅、道觀院所等等可供夜間住宿，人們知她們從靈山巫院來，紛紛禮遇之。

　　走了許久，那高挺男子耐不住寧靜，向少女說道：「師妹，你舊家竟與那邵府有關聯，著實叫人震驚！」

　　還未等少女回答，男子又搶得道：「我聽聞過去兩家甚是交好，葭瑜師妹差點許給邵家公子！實在令人想不透，像葭瑜師妹妳這般的家世，竟也有如少尹這樣的世交，還要妳三番四次下山處理邪靈之事，我真猜不到師父究竟在想什麼！說來，那也叫報應吧！」

　　少女暗了神色道：「榕姊姊待我極好，其他的事情，不容我置喙。」一旁的白衣女子見狀，趕忙道：「這也不是師妹能決定的，便不說了。只是在靈山上還好，若下山後，一些話咱們還是不說為妙，免得惹禍上身。」她年歲較長，又白衣在巫教中身分階位較灰衣大，是以二人都須聽從她的指示。她一說，那高大男子便不再繞著這個話題轉。

　　下了靈山，便需轉往東北走，先乘船後坐車，一路顛簸，十分辛勞。自靈山下走水路到了嘉陵城，若要轉往北方京城永平，就需轉換馬車。三人從巫院離開後的第五日，終於到了嘉陵城。

　　嘉陵城因是轉運樞紐，熱鬧非常，三人都是青年男女，長期在靈山上修行，對這些花花綠綠的世界，格外感興趣。又花了一日稍稍遊憩，順道打聽有關殭屍的消息。

　　晡時，三人回到客棧用餐，白衣女子道：「今早我到這嘉陵的璽珊巫院探聽，這殭屍似乎已到永平近郊，看來已不容許我等再拖延，必須盡快前往探一虛實才行。」

　　高挺的灰袍男子搖搖頭道：「袁師姊，然我在市集裡卻又聽說殭屍早已讓御廷禁院的主祭大人們消滅了。」御廷禁院乃是京師永平城裡，由靈山巫院直接分派主祭到宮中的巫院，對於平民百姓而言，帶著更多神祕色彩與傳說。

　　那灰衣少女謝葭瑜聞言，笑道：「沫師兄，你很有趣。市井街坊的傳言，竟比城鎮祭巫的說法值得你信啊？」她和葉沫兩人自小修行一起，葉沫只長她二、三歲，這師兄妹便不太講究什麼禮數。

　　葉沫瞪了她一眼道：「葭瑜妳才是見識寡淺，殊不知這市井街坊的傳言也是值得參用的！」謝葭瑜哼了聲。倒是白衣女子袁僮曈點頭道：「沫師弟所言甚是。會出現說法分歧，必有其理，就算不為真，也當有什麼隱情在內。既如此，事不宜遲，明早辰時出發吧。」葉沫得了袁僮曈讚許，心中高興，對著謝葭瑜擠眉弄眼，得意洋洋。謝葭瑜又再哼聲，只睨他一眼，不再搭理。

　　袁僮曈嘆了一氣，她知這二人是師父莊鎬最為得意的小弟子，尤其是謝葭瑜更是令莊鎬欣慰的關門弟子。兩人關係雖好，但一碰面便如稚口小兒般吵吵鬧鬧，往往鬥嘴上好一陣子。在師父面前尚且不敢胡來，離了師父跟前，便現出原型，讓她這個做師姊的實在辛苦。

　　喝口茶，潤潤喉，袁僮曈再開口道：「我看你二人還是分開行動，讓我耳根清淨清淨吧。就這樣吧，既然邵家大小姐現下不在京城，暫居別院休養，葭瑜師妹，妳便前往饒楓鎮去。明日請璽珊巫院的一名祭巫相陪應當可行。我和沫師弟先去永平查探，待妳好後，傳訊相約西城門見。如此可好？」

　　謝葭瑜點點頭道：「但憑師姐吩咐。榕姊姊的事兒，我處理慣了，師姐不必掛心，我會即早處理完畢好去會合。」

　　袁僮曈微微一笑，再交代一翻，三人隨意用餐畢，早早回房休息去了。

　　次日一早，天剛亮，三人梳洗一番，來到璽珊巫院前，已一人在巫院大門等候。那人是名身著白衣的女子，與袁僮曈身分一般高，比謝葭瑜和葉沫這兩個灰衣著的見習巫覡高上一階。雙方按禮數相互行禮，那女子道：「後學張絹，見過袁師姐、葉師弟、謝師妹。張絹已聽過敝師父吩咐，請袁師姐、葉師弟不必擔心。」袁僮曈笑道：「有張師妹協助，僮曈自當放心。便靜候你們前來會合了。」

　　謝葭瑜辭別了袁葉二人，立即往東前往饒楓鎮。

　　饒楓鎮位於盾湖南邊，自悅朝時就是達官貴人的避暑勝地，待到了今朝漣依舊如此。漣國位於泰洲北部，兩側群山峻嶺，自北而南成漏斗狀。夏季帶著南方水氣的風吹拂而上，原本歷經南方的禧國，風勢漸緩，然而禧國與漣國中央阻隔的祐瑞大澤，卻又於適時補給了相當豐富的水氣。是以漣國夏季多雨，又有大澤調配，南方反而較少雨的北方更為涼爽宜人。南方多湖泊，盾湖便數國境內第二大湖，沿湖有著諸多名勝清幽之地，饒楓鎮即屬其一。

　　謝葭瑜、張絹兩人趕了一天路，來到饒楓鎮。夏天的饒楓鎮，一片翠綠盎然，鳥語花香充盈周遭。因靠湖畔，鎮內多渠道，家家戶戶時見屋後即是大湖的景致，遊人如織，卻不似嘉陵城這般擁擠，反倒顯出一股世外桃源的氣息。

　　為免驚擾眾人，兩人來到饒楓鎮前，便褪下一身巫祭服，改以當代年輕女子的裙襦。謝葭瑜身材嬌小，外貌清秀，然而就是生得稚嫩，今年年方一十九，卻像個十五歲的少女般。配上時裝，更顯得嬌嫩，令人我見猶憐。

　　這方如此，那方張絹卻又是一番風情。張絹本就生得國色天香，穿上巫祭服一身白衣，雖未上脂粉，卻如天仙下凡。在璽珊巫院時，早是諸多弟子心中的愛慕對象。就是昨日與袁僮曈、葉沫分離時，葉沫也頻頻轉頭好幾回。袁僮曈在祭巫中已是夠靈秀，下了靈山不知吸引多少人目光，然而看到張絹，謝葭瑜才知道還是有人可以勝過袁僮曈。如今張絹又換上一身紫衣緗裙，襯得膚色猶似雪白，再點上胭脂水粉，一進饒楓鎮，路人紛紛停下腳步，只恐錯過美人一瞬。

　　兩人為了不拖延與袁僮曈見面的時日，當下馬不停蹄直朝邵家在饒楓鎮的別院。邵家別院位在饒楓鎮一處較隱密的巷弄內，很是清幽，鄰近盾湖，風景更是別致。雖在巷弄，但朱紅大門依舊顯示主人身分，張絹敲敲環扣，裡頭一個小僕出來迎接，見著謝葭瑜，當下客氣請二人入內。

　　邵家別院迴廊蜿蜒，假山造景雅致，庭院深深。小僕先讓二人在大廳等候，隨後入內，不久，一個老婦自後出來，朝二人深深行禮道：「二位祭巫大人一路辛苦了，盼得您二位前來，我家小姐總算不必再受苦了。」

　　謝葭瑜向老婦道：「玉嬸不必多禮。這位是嘉陵璽珊巫院的巫祝張絹師姐，此番前來助我，小姐的煩擾，一定可以立即化解。」再轉向張絹道：「絹師姐，這位是大小姐的奶娘，叫玉嬸，過去大小姐有何症狀，都可向玉嬸問明的。」張絹朝玉嬸略一行禮，便問道邵家大小姐的近況。

　　玉嬸請二人入內，朝邵家大小姐的閨房前去，她邊走邊道：「我家大小姐在一年前經由葭瑜大人除靈後，身體朗健，氣色也好轉不少。可是這幾日，不知是暑氣太盛或者春寒襲人，大小姐睡不安寢，時常做著惡夢，食慾也差，逐漸是消瘦了。又時常聽到奇怪的聲音，甚至四五天前，還看見白色人影出沒周遭。小姐大受驚嚇，高燒幾天，更常作夢。原以為是受了風寒，請來大夫，大夫調理後，燒是不燒了，但惡夢依舊，幻影聲音仍是時常擾亂大小姐生活，不得已，才央人再度請求葭瑜大人下山前來。」

　　說話間，三人已來到一房外，這房便是邵家大小姐閨房，張絹卻不入內，朝四周抬頭望望，隨後對謝葭瑜道：「妳感覺到什麼了嗎？謝師妹。」謝葭瑜也學她左右張望，雙眼微歛道：「確實有股不尋常的氣息。」

　　這番話只聽得那玉嬸刷白臉色，雖說她家小姐受到邪靈侵擾也不是一兩次了，但每次聽到這些邪靈之事，仍不免心生膽怯。玉嬸戰戰兢兢問道：「請問……怎麼了嗎？」

　　張絹對她微微一笑道：「我倆在這，就是有什麼邪靈，也不敢進來騷擾，玉嬸不用緊張。倒是，待我前去請教大小姐，事情會更好處理。」說著，玉嬸便敲門，說明來意後，開啟門扉讓二人入房來。

 　　在踏過門檻時，張絹悄聲對謝葭瑜道：「只怕不是一般邪靈，而是……」謝葭瑜接口道：「只怕是術士所為。而這事，卻也不是第一次了。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(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