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  那晚,他離開墓穴,感應空氣中相同的味道。主人早他離開墓穴很久了,幾天,他不知道,少說十來天吧?那股味道非常稀薄,瀰漫的是其他墓穴的死味,不屬於他們。

  獸,嗅覺便是極佳,再怎麼稀薄的味道,也能感受一二。墓地裡,氣味紊亂,出了墓地倒是清新不少。滿心只想盡快尋到主人,誰知,出師不利。改朝換代,對他,不足為懼;然而,人類偏狹目光,卻令人瞠目結舌。

  天暗時,夜空下的妖靈鬼怪都得敬他;天亮後,他,堂堂一位大悅貴族鎮墓獸,竟被農民追殺!這是何等的屈辱!

  他尋著氣味來到幾處農地。田裡,幾位農民正忙著農務辛勤著。他自是不以為意,繼續前進。然走沒多久,獸的本性便自然展現。一股殺氣濃濃襲來。他一回頭,不禁無顧尊嚴的大喊出聲:「哇,啊──!」身後的人也跟著他大叫。

  幾個農民拿著鐵耙朝他追打而來,大叫著:「妖怪、妖怪、有妖怪啊!」跟著又加入一些農民,各式農具齊往他打來。若非他是獸,打到魂飛魄散也屬正常。

  妖怪?他可是鎮墓獸、可是殉葬神器!只是現下哪管什麼尊嚴?逃命要緊!他只能拔腿狂奔,差一步,也許還沒尋到主人,他便先主人消散了。

  好容易來到一處僻靜之地,他靠著樹幹喘息著。這是什麼世道?他不免想到:那位貴族主人,受得了這般對待嗎?

  才一出神,又聽到人聲。他大氣不敢喘,屏氣凝神看著朝他走來的人群。一時找不出法子,只得恢復為陶器模樣。真是,窩囊至極。

  但見那群人朝他圍過來,其中一人把他撿起端詳一會,爾後驚呼出聲:「師傅、師傅,三……三彩鎮墓獸!」語帶狂喜,以十分優待的方式將他裝進木匣,搭上馬車。隨著馬車顛簸,他便來到一個又一個城市。

  那些人隔了一陣子後,不走了,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,他聽不清楚。這木匣舒服,令他忍不住又想睡去;更奇怪的是,自從他進入木匣後,既出不去,也聽不清楚人聲,渾身發軟,只想睡。

  日子渾渾噩噩地過。有天,他又聽到交談聲,沒多大留意,忽地,有個男孩的聲音傳來,他竟聽清楚了。那個男孩道:「你瞧,就在這裡面。我只給妳看,若被三位師父知道,我一定完蛋!」

  一個女孩的聲音和兩個黑影探進來,同時還有些許光線,那女孩問:「這是什麼?好像陶瓷?」

  男孩則得意洋洋地道:「這可是難得一見的三彩鎮墓獸呢!他的主人如不是官位高,也會是貴族世家。鎮墓獸就是守護墓穴的主人,守護死者的靈魂,讓他不受鬼怪的侵擾。這當然是一般的說法。可是對我們術師而言,他可是增強我們靈力的得意法器呢!師父他們正商討如何使用這鎮墓獸,他們說,這次發現的玩意兒,還是靈力極強的上等品呢!」那男孩還正滔滔不絕時,外頭傳來一陣叫喚,男孩一慌,拉了女孩就走,不過多久,這室內又恢復安靜。

  這男孩的一席話,如雷貫耳,他赫然想起自己的任務!這一耽擱,不知耗費多少時日!他抬頭看看木匣,木匣邊緣有著靈力線,和一絲光芒,想來那男孩一時緊張,並未關緊木匣,這倒方便了他。他舉起前掌,一股氣流震破眼前制伏,那木匣與靈力線應聲碎裂。他甩甩頭,恢復獸形,迅捷消失於這空間內。

  爾後,他才方知,那時遇到的是什麼人。術士是一群遊走邊緣的靈能者,不為官方承認,與官方巫術的「外部」是敵對。他們多以不合天理正義之法,採捕靈力,以增強勢力。縱使官方不承認,然而,確實有著許多達官貴人,野心勃勃,妄想仰賴術士,取得政權。鎮墓獸既然是鎮魂明器,自是他們心心念念所渴望的法器。若非那男孩一時炫耀,只怕此時,他真要先主人而去,魂飛魄散,歸塵化土。

  經驗累積久了,他越來越知曉如何應對這世間。化成人類可行動自如,一次又一次的幻化和追殺後,才發現,原來那如火焰般的鬃毛應該化去,翅膀也不能存在。幾次後,他越來越像個人類。

  他費了數個月,輾轉來到桂鎮近郊,主人的氣息,隱隱指引他,雖不知已過多久,但憑著本能,還是能清晰感知主人是否遭遇不測。現下,尚無需憂慮。他放慢速度,知道得盡快適應人世,好便利他探詢主人。

  或許,他的運氣還不算太壞,陰錯陽差地找到暫時的棲身之所。那日,他來到河畔,只想隨意走著,閒來無事,便坐下想稍稍感知主人。他發現,自從遠離墓地後,他的嗅覺卻越漸鈍了,尤其從那些術士處離開後,更是如此。不知原因為何,這令他有些焦急,但也無可奈何。

  就在他還未進入狀況時,身旁來了一人。本不想搭理,他向來不怎麼參與人類社會。然而那人卻先開口說話了:「請問兄台在此冥想嗎?」他睜開眼,左右瞧瞧,四下無人,顯然是對他說話。他轉頭看向來人,那是一個皮膚黝黑,身材高壯,一身儒服扮相,充滿朝氣的少年。他認真點點頭。

  接著,他開始覺得這少年異於常人。少年有一搭、沒一搭地和他閒聊,多半都是少年說話,他點頭。於是乎,最後,他非但有了落腳處,還多了個人類名字。原先,他以為所有人類,除了偏狹目光者,便是少年這類天真活潑者,後來才發現,是這個少年太特別,並非全人類皆是如此。

  少年滿腦袋除了對時局義憤填膺外,也多了許許多多幻想,讓他覺得十分有趣又好笑。少年問道:「兄台今日落腳何處?我們相談甚歡,更勝交往數載,明日可否相約再續?」他搖頭。然後少年便拉了他一同回家。

  途中,少年又道:「在下姓盛,單名哲,字仲賢,明年將屆弱冠。兄台如何稱呼?」他隨意開口答道:「關鎮獸。」──關家鎮墓獸的簡稱。這異想天開的少年卻自行助他詮釋得合情合理:「真是特別,無字嗎?鎮是哪個鎮?壽又是哪個壽?當不會是野獸吧,呵呵呵,玩笑話,莫介意,合該是高壽之壽吧?」他默默看著少年一眼,內心想著,確是野獸無誤。

  在這有些熱心過了頭的少年協助下,他從此成為何家的食客,連身世都是盛哲隨意替他想的,堪稱充滿亂世悲劇的可歌可泣、可悲可感。

  他雖覺得好笑,卻也十分感謝,至少,在這人世中,他有了一個,可以歇憩一會的,「家」。

 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(待續)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hkathybloo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