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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立夏方過,按習俗,每季起始頭一旬,家家戶戶皆製餅佐以美酒,遣家中青年男女偕同母親上巫院參拜,祈求本季一切平安。同時,這也是青年男女可自由外出的日子,眾人均把握這時日上街,若因此有美好邂逅,便是一段佳緣。

  參拜後的糕餅與美酒,除了自用外,都會分送親朋好友。這日何菡君就將已祭拜好的餅酒包裹好,交與盛哲,要他跑一趟栖樹鎮,送餅給盛哲的姨婆。栖樹鎮靠盾湖,但不若饒楓鎮漂亮,只是個漸次蕭條的小鎮,然而何鵬沒限制幾日往返,盛哲樂得拉著獸藉機到饒楓鎮玩玩。

  何菡君和何鵬叮囑幾句,盛哲敷衍般連連說好,也不管母親還要再說些什麼,拿了包袱,拉了獸,隨即飛奔出門,就怕兩位長輩突然反悔似的。何鵬搖搖頭道:「妳說,這小子怎能叫人放心?毛毛躁躁,連和長輩辭別也這般無禮!」何菡君掩嘴一笑:「男孩子氣盛,阿兄又悶了他幾日,難得可以外出,且讓他玩耍去吧。有鎮壽跟著,不必擔憂。」何鵬又搖搖頭,嘆幾聲才入門去了。

     盛哲一路上對獸滔滔不絕講著饒楓鎮美景,先說夏日向晚時分,盾湖畔美得猶似仙境;再說清晨時,盾湖畔便是朦朧一片,像幅山水畫。美景說完說美人,彷彿全天下美女盡出饒楓,說得盛哲自己眉開眼笑,人就像已親臨現場般。獸只是微笑聽著,偶爾才搭話道:「那栖樹鎮又是怎樣的光景?盛哲頓了會,面露嫌惡道:「無聊,沒什麼。我告訴你,這我們進入饒楓鎮後,一定要去嘗嘗這裡的鹽烤雪紋,這可是用上難得的食才,要價不斐……」這就又繼續將話題繞在饒楓鎮上,談到美食,更是止不住口。

  獸聽著,微微一笑。對於美食、美景、美人與他盡皆無關,他唯一關注的事情,毫無斬獲,令他不免心急。這塊土地上,巫術盛行,干擾他的分子太多,惡意與非惡意的氣息四處流竄,看似無礙於人,卻又怎能不影響到他?主人的氣息,越是紊亂。

  就在兩人各懷不同心緒時,一日後,來到栖樹鎮。栖樹鎮人煙罕少,比起桂鎮人口更是稀少。步行不久,就來到姨婆住所,是間尋常小屋。應門的是盛哲的遠房舅舅,年紀卻相仿。他見到盛哲開懷道:「阿哲,不,仲賢你來啦!」在見到獸後才狐疑道:「這位是?」

  盛哲爽朗道:「現下是我家食客,叫關鎮壽。阿壽,這位是我表舅蔣懷,你直接叫他懷兄就可以了。」蔣懷和盛哲一樣有著開朗的外表,他不等獸對他問好,直接拉開門,對著室內叫:「阿娘,阿哲來了。」叫著時,突地臉一紅笑道:「哎呀,我忘了,我家近日也有位客人,他正在裡頭燒飯呢!」

  盛哲陪笑了下,心想:也只有蔣懷這等奇葩,才會叫客人燒飯吧?想這工作每回他送餅來時,都輪到他這浪學士替這家子燒飯挑水的。他對獸道:「我阿舅他幼時患上時疫,差點要了他小命,幸得一位相識的大夫搭救,這才撿回一命來。從此肩不能挑、手不能提的。莫說讀書,就連家事也得靠他老母,然而姨婆年紀大了,不堪勞碌,最近是身體越來越差了。現下,只有我家還願意與他們往來,真是世風日下啊!」

  進了屋內,盛哲有些訝異,以往都等他來清掃的小屋,此時雖稱不上什麼窗明几淨,卻顯得乾淨許多。他開玩笑道:「看來你是撿到一個好僕役囉,阿舅!」「胡說!」蔣懷紅著臉道:「我也是有盡力的!況且人家和兄是和我講定的。」他們還要笑鬧,此時裡頭走出一名青年,微笑向盛哲等人點頭打招呼。

  「這位是和兄。」蔣懷指著青年道。青年年過二十,看上去比蔣懷還成熟個幾歲,黑髮高束,隨意綁著髮巾,些許髮絲微微濕潤散亂臉頰上,被火燻紅了的臉上,有著顯明的滄桑感,應是個時常奔波各處之人。那張已成熟的臉,俊朗而堅挺,一股貴族氣息難掩於蒼勁的衣著下。青年點頭道:「在下邵春和,見過二位。」聲音端是低沉穩健,盛哲一聽便知,此人若非出生貴族,必也是個良好世家。就不知為何蔣懷這讀書不多的村夫,會認識這等人物?

  獸端詳邵春和,一股清流隱隱然環繞邵春和,這無處不在的巫氣,半點也沒感染上這青年。氣息和潤,獸微笑,出奇,這人令他感到舒適。

 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走出,她客氣招呼眾人用餐。這頓晚餐吃得比在盛哲家更為簡陋些,然而幾個年紀相若的人相聚一起,是挺熱鬧的。

  次日,盛哲辭別蔣懷等人,就前往饒楓鎮。蔣懷體弱,不能同去,大嘆可惜;盛哲本想邀邵春和,卻不想邵春和委婉回拒了。邵春和道:「饒楓鎮雖美,但比不上這栖樹鎮人暖。且蔣老夫人近日體虛,多個人照顧是好。兩位不必顧忌我,且寬心去玩吧。」見他甚是堅持,盛哲也不好再邀了。

   盛哲完成母親的交代,此時玩耍心情愉悅,興高采烈下,自栖樹鎮至饒楓鎮竟只花了半天時辰就到。看看日頭,尚在申牌未到酉牌,盛哲便決心到盾湖畔遊玩。他對獸道:「還幾刻才酉時,不急不急,一定趕在宵禁鼓前找到客棧歇宿。」獸依然微笑,他隨著盛哲胡鬧去。在這種遊興盛季裡,這時不找客棧,恐怕是連最下等的客房都找不著吧。獸默默想著。

  盛哲拉著獸信步來到盾湖畔最著名之處。此處沿岸開滿桃花、李花,初夏時節,桃李漸凋,茂盛的翠綠中偶爾夾帶一點桃紅粉白飄落,煞是美麗。一座橋梁銜接近岸處的湖上涼亭,橋墩前立著石碑,上書寫著:「春桃秋楓」,端是取自這兒的著名美景。白色橋墩、翠綠樹蔭,遊客熙來攘往,好不熱鬧。盛哲忍不住驚嘆道:「遊人如織,大抵如此啊!」

  盛哲一時詩興大發,又吟了些亂七八糟的詩作,惹得獸忍俊不已。些許學子見他吟詩作對,也過來一同作詩。一時這盾湖畔倒成了詩作大會似的,倍增風雅。獸在一旁默默無語,他向來不多話,只是看著這些與盛哲一般年紀的青年才俊,彼此力拚文采。

  一人見他不說話,好奇問道:「這位兄台,何不作首詩,大家品評一翻?」獸只是搖頭,盛哲替他發話:「我這兄弟向來內斂,各位兄台就不必勉強了。」那人笑道:「如此真是曖曖內含光啊!那麼兄台所學何處?他日我們也可前往互相切磋一翻。」

  盛哲尷尬一笑,「浪學士」向來就不十分光榮,況且他乃避禍而退學,哪能夠和這些學子說上住所?看看時辰,也差不多快到酉時,還是走人為妙。他笑道:「我啊?也不過是個『浪學士』罷了,如何能跟諸位相提並論?倒是,這時刻也差不多該走了,我倆今日方到饒楓鎮,還未尋到客棧呢!

  他此話一出,這些本來興致勃勃的學子,頓時失了興趣,有些甚至不十分有禮地哼了聲:「原來是個『浪學士』。」一些還保持風度的則道:「確實晚了,那麼我們便告辭了。」

  見他們瞬間走得乾乾淨淨,不復方才盛況,盛哲嘆了一氣,聳聳肩,轉頭對獸道:「我們也該去找客棧了。」獸靜靜望著他,許久方道:「還好嗎?」

  盛哲頓了會,才知他所問何事,朗笑道:「當然好。這些看來只是地方上庠序學生,我就算是個『浪學士』,可也是太學出生的呢!」這番話無需細加體會,便知當中酸楚,獸默默跟著他走,只是微笑。

  說著,離開盾湖畔,來到街上,往客棧行去。然而時辰太晚,兼之又是遊人眾多之時,果如獸所預期的,沒有一間客棧有空房。盛哲站在街上,兀自發愣,一時間找不到辦法。他不免緊張,喃喃自語道:「這下糟了,先不說如何慘遭舅父大人責罵,光是那犯夜笞刑,就叫人難受了。這該如何是好啊!」

  見他只差沒抓頭大聲哀嚎,獸一改被動,拉著他,一家行過一家。走到大街邊界,再過去便是一般住宅,沒有旅社,盛哲便抓住獸,嘆道:「算了吧。大不了學古書上寫的,找個橋墩躲起來,不被發現就好。」獸看著他,無語。古書與現實,畢竟有所差別。然而這卻是眼下唯一辦法。

  早在舊悅國時期,便有宵禁,當時違反禁令,將強制拘留於衙府,次日再由家人繳交罰金贖回,並需行三天勞役。時到漣國,禁令更嚴,若遭逮,除了罰金勞役外,還得先受二十下不等的鞭笞,這哪是如盛哲這般書生所能承受的責罰?是以,寧願躲在橋下,忍受露宿之苦,也不願貿然行走於街上。好在已是初夏,當不太冷。

  正發愁,忽地盛哲眨眨眼,如獲至寶般大喊:「謝葭瑜!

  獸朝他喊聲處看去,是兩名俏麗女子,顯然這兩名女子也是趕在宵禁鼓前回到住所。由她們前行方向瞧,不是往客棧處走去,而是朝著住宅區,有此發現,盛哲當然興奮。若他猜想不錯,或許兩人都可免去露宿橋墩了。

  那兩名女子聽到一個男子的叫喊,雙雙回頭,一個看似年歲較小的女子,見著盛哲,先是狐疑,後細細打量,也訝然道:「靈能小子!」

 

 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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