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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校場的風很大,凍得他牙齒打顫,全身輕抖;只覺得已僵掉的手似乎不是自己的,還有那半倚在身上的長槍,重得更令他喘不過氣來。所有的行動不斷反覆反覆,背上的殷紅提醒著他,知覺尚在;可是,一切動作已非自己可以掌控了,彷彿是吊著絲線的傀儡。
  無意識地重複重複,風不斷灌入單薄的戎衣裡,但盔甲沉甸甸的,握不太住手中的槍,所有一切都在妨礙他的動作,以及每一次跟不上腳步,便落下的鞭子。忘了,今早的操練,他挨了幾鞭。

  回營後,坐在地上,不住向手呵氣,企圖恢復些知覺;肩上的酸痛令他記起,這已經離家幾天了。聳動肩膀,稍微紓解四肢,他早已會不掉眼淚,只是無可奈何地過著每一天。

  他的新年在軍營裡度過。剛開始他會哭,但每哭一次,同營的老兵就上前教訓一次,他們總對他吆喝:「哭!男人哭個屁!上戰場,你媽的哭給誰看!」於是他忘了眼淚該怎麼流。

  見過逃兵,曾經也想要逃,但是那顆熱血淋漓的頭顱令他至今仍會作著惡夢。那是第二天時,一個與他同營、同年歲的少年,夜半裡攜伴帶了乾糧,逃出軍營。還沒跑上幾歨,就被巡營的士兵逮了回來,他的同伴運氣好些,逃了出去。

  隔天,軍長押著那逃兵到校場,眾目睽睽下,一刀落頸。刀落時,他頭撇過去,咬著牙死閉著眼,但一旁的老兵冷冷道:「不要閉起眼睛!不想死就看完!」只得強睜開來,忍著一陣一陣噁心上湧。

  軍長手一指,又提上了一具屍體,慘白的臉盯著他瞧,是那名順利逃走的同袍。軍長踢了一下屍體,指指一旁掉落的頭,冷笑:「看到沒?這就是你們的榜樣!敢逃兵?逃得了軍營也凍死你們!」

  從此,沒人敢再敢逃離。

  每天過得日子除了操練便是操練,看著長繭的手,一度懷疑其實這根本不是他自己;父親的長槍,仍覺得重,冷冽的光芒每每刺傷著他;背上的鞭傷從來沒好過,讓他幾乎以為,本來就是這個樣子。

  移防的日子到了,全軍整頓出發。原以為訓練已久的體能該是不成問題,但真正走時,才驚覺,十五歲的他要跟上眾人的腳步,好難!幾次都差一點跌倒,一旦踉蹌,騎馬的上司鞭子自不會客氣。沒有人伸出援手,連同情的眼光都沒有,好像根本沒有他的存在。幾近於拖著腳、拖著身體到達營區。

  一旁長他幾十來歲,髮鬚已經蒼白的老兵,遞給他一條巾帕道:「擦擦吧!真是難為你了,這麼小的年紀就要上戰場,不怕嗎?」他感激地看著了老兵,似乎軍營裡沒人像他那樣令人溫暖,囁嚅道:「怕啊!我根本不知道上戰場是怎麼回事,怕啊!可是……」怕又如何?已經來了,能回去嗎?不禁心酸了起來,低下頭看著那片塵土不發一語。

  老兵摸摸他頭際,輕聲嘆息:「沒辦法!事情就是那麼一回事,沒法子啊!」隔了些會,又道:「我有個孫子,大概和你一樣年紀,但我從來沒見過他一面,不知道他長得如何了?」他好奇抬頭,望著老兵問道:「他不用當兵嗎?」

  老兵聳聳肩,面容祥善一笑道:「誰知道?我家在遙遠的南方,聽說前年鬧飢荒了,不知道他們怎麼了?」他靜靜地看著老兵,試圖找回一些感情;老兵也看著他,彷彿將他做孫子般,慈祥地笑著。一會,神色稍微黯淡,老兵幽幽道:「我兒子在前年的戰爭裡,陣亡了,聽說找不到屍首,八成爛在哪了……聽一個去年進來的一個小夥子說的。」他默然看向老兵,瞥見了晶亮的珠線縱流在皺紋的痕溝裡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     (待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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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hkathybloo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