廢墟軒誌

幻世花花瓣，怨魂之鈴形塑者

開花之時，世間再無怨魂，將至極樂之境

人間再無怨怒，永世和樂

　　風起，吹亂巨岩上一人的長髮。那地方，原不可能站著人，如今，一人立於上，他漠然注視著北方。那裡，曾是他的家鄉。很久不曾回去，久到，他已不知今夕是何夕。

　　他沉睡了一段時日，醒來時，但見一片黑暗，伸手不見五指。黑暗中感覺不到氣流，聲音都被暗黑吞噬。過去的他或許會怕──任何人，都怕這樣死寂的世界──但醒來時的他，無須再害怕。

　　不必適應黑暗，常人無法活動，於他，卻了無障礙。他起身離開這暗黑的空間。或許睡了太久，甦醒時，但覺全身僵硬。

　　立夏方過，按習俗，每季起始頭一旬，家家戶戶皆製餅佐以美酒，遣家中青年男女偕同母親上巫院參拜，祈求本季一切平安。同時，這也是青年男女可自由外出的日子，眾人均把握這時日上街，若因此有美好邂逅，便是一段佳緣。

　　參拜後的糕餅與美酒，除了自用外，都會分送親朋好友。這日何菡君就將已祭拜好的餅酒包裹好，交與盛哲，要他跑一趟栖樹鎮，送餅給盛哲的姨婆。栖樹鎮靠盾湖，但不若饒楓鎮漂亮，只是個漸次蕭條的小鎮，然而何鵬沒限制幾日往返，盛哲樂得拉著獸藉機到饒楓鎮玩玩。

　　何菡君和何鵬叮囑幾句，盛哲敷衍般連連說好，也不管母親還要再說些什麼，拿了包袱，拉了獸，隨即飛奔出門，就怕兩位長輩突然反悔似的。何鵬搖搖頭道：「妳說，這小子怎能叫人放心？毛毛躁躁，連和長輩辭別也這般無禮！」何菡君掩嘴一笑：「男孩子氣盛，阿兄又悶了他幾日，難得可以外出，且讓他玩耍去吧。有鎮壽跟著，不必擔憂。」何鵬又搖搖頭，嘆幾聲才入門去了。

　　橫亙全國西方的橫槊山山脈，南部有座高山名為靈山。縱使現今改朝換代，然而無論新朝漣與舊朝悅，上至皇親國戚，下到平民奴隸，仍都信仰巫教，並無二致。靈山便是全國最神聖的巫教聖山。山上有神殿，唯皇室血緣者，可入內參拜卜問；殿後則為新帝登基封禪大典的聖壇，平日除大主祭外，連於此修道的任何巫者均不得入內。

　　人們慣稱巫教做巫祭，巫祭修行者則稱祭巫，修行之處通稱巫院，各地均有巫院。祭巫以衣色分示身分高低，單看衣色，便知其身分。祭巫中最高階的大主祭與副主祭唯在靈山，全國祭巫均得聽從其令。靈山中修行的祭巫都是舉國公認靈力最強者，就連還在見習階段的巫覡，恐都較之他處的巫者更為卓越。

　　一個著灰色長袍的少女，正在平日修道院所前的廣場掃地。這少女身材嬌小，一張清秀的容顏，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，儘管整個廣場只她一人清掃，然而動作卻是迅捷無礙。這廣場足以容下數輛馬車並排，中央放了個香爐，香煙裊裊，有屢屢香味充斥整個空間。不過須臾，整個廣場便潔然如洗。少女將落葉放入布袋，提到一旁去。就在她忙著時，一個聲音叫住了她：「瑜兒，忙完後過來。」那聲音雖有年歲但中氣十足。她應了聲：「好。」聲音恰如其人般，輕脆可人。

　　那晚，他離開墓穴，感應空氣中相同的味道。主人早他離開墓穴很久了，幾天，他不知道，少說十來天吧？那股味道非常稀薄，瀰漫的是其他墓穴的死味，不屬於他們。

　　獸，嗅覺便是極佳，再怎麼稀薄的味道，也能感受一二。墓地裡，氣味紊亂，出了墓地倒是清新不少。滿心只想盡快尋到主人，誰知，出師不利。改朝換代，對他，不足為懼；然而，人類偏狹目光，卻令人瞠目結舌。

　　天暗時，夜空下的妖靈鬼怪都得敬他；天亮後，他，堂堂一位大悅貴族鎮墓獸，竟被農民追殺！這是何等的屈辱！

　　他，竟甦醒了。

　　按理，他不該醒的，早在他誕生之際，就該陪同主人一同沉睡，直到永久。然而，卻醒了。

　　睜眼所見，盡是一片黑色，夾雜腐土的氣味。他搖搖頭，抖落一身塵埃。四下張望，感應不著應見之人。略帶疑惑，他起身，下了高台。有一人早已立於前，那是個身著域外圓翻領短袍的男子。域外男子一臉焦急，他只望一眼，便知曉發生何事。

　　初夏，雨更是綿綿不絕，淅瀝瀝打在屋簷上，叮叮咚咚擾人清夢。時值四更天，除了雨聲，再無其他聲響。

　　「六郎！」閨房裡，一個微弱的聲音，掩蓋在雨聲中。一名少女驚坐床上，拉著被單不住喘息著。她的髮際微濕，顯是作了惡夢。少女張著一雙凝水般的眸子，驚恐未定地環顧四周。床簾被風吹起，帶來陣陣夾帶花香的濕潤氣息，黑暗中，隱約可見不遠處侍女正坐在地上打盹。此時，她只聽到雨聲，自己的喘息聲，僅此而已。

　　她拉開被單，步下床來，輕手輕腳地來到軒窗前，半掩的窗，偶爾打進幾滴雨，雖是夏夜，但四月天氣，又下著雨，仍有些涼意。少女不自覺輕顫著。